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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禿頭男人在門外張望了好一陣子,每經過一次他油膩膩的禿頭就在落地門的小窗前閃一次亮光,莫絲麗猜想他要張望幾次才會進門,終於在閃了五次亮光後,那男人推門走了進來,門內的舞池裡一對對的學生正在練習新教的舞步,那男人小心的閃避著正在跳舞的人群走到她的面前。

「您好。」他欠了欠身:「請問您是莫絲麗小姐嗎?」

莫絲麗鎮定的看著他:「是的,有什麼能為您效勞的?」

「我是馬禮布警官。」男人亮了亮手裡的證件,照片裡的他一頭豐沛的頭髮,並沒有禿頭:「我想向您打聽一位學生的事情。」

莫絲麗點點頭。

「有一位這裡的學生,叫做東尼的,您認識吧!」馬禮布謹慎的問道。

「是的,他在這裡學舞很久了。」莫絲麗說:「發生了什麼事了嗎?」

「是這樣的,」馬禮布鬆了一口氣:「五月二十日那天,他從這裡上完課之後便失蹤了,您知道他那天下課後的行蹤嗎?」

「我很少關心學生下課後的活動。」莫絲麗冷淡的說道。

「那天是否有發生不尋常的事情,或是不尋常的人造訪?」馬禮布探員道。

「沒有。」莫絲麗搖搖頭:「這裡出入的份子很固定,都是在這裡學舞的學生。」

「您有注意那天他有什麼不同嗎?」馬禮布問道。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想不起來。」莫絲麗有點不耐:「就我記憶所及並沒有。」

「是嗎?」馬禮布說:「您知道他是否與這裡的哪一位學生有爭吵或是衝突嗎?」

「我說過,我不太關心學生私底下的生活,」莫絲麗說:「如果您有興趣可以找這裡的學生問問。」

「他是否與這裡的任何人有比較密切的關係?」馬禮布仍然不死心。

「我真的不知道。」莫絲麗說:「我想您找錯人了。」

「是嗎?」馬禮布的額頭上冒著細細的汗珠,他掏出手帕輕輕抹了一下:「好吧,那謝謝您,抱歉打擾您的時間。」

「不客氣。」莫絲麗說。

「不介意我問問其他的人吧!」馬禮布說。

「如果能夠請您盡量不要打擾我的學生,」莫絲麗正色道:「我不希望他們感覺到被騷擾。」

「好的,我知道。」馬禮布的額頭又冒出了新的汗珠:「謝謝您。」

馬禮布緩慢的移動著肥胖的身軀,笨拙的閃避著跳舞的人群到達門口,推門走了出去。

莫絲麗的表情僵硬著,一直到有學生打斷了她的思緒。

「老師,這一段的舞步我老是搞不清楚,」學生說:「可以請您示範一次嗎?」

莫絲麗回過神來,她拿起學生的手,帶著他跳了一次。

「就像這樣,」她說道:「從這個起始點開始。」她指著地板上標著紅線的位置。

一、二、三、一、二、三,隨著音樂的節拍,她帶著學生舞著,前三拍,後三拍,一個後迴旋,她把學生放倒在她的臂彎中。

「就是這樣。」莫絲麗說。

「謝謝老師。」學生高興的說,於是又回到他的舞伴身旁,笨拙的跳著。

音響裡播放著的是POR UNA CABEZA,那是她和東尼最喜歡的舞曲,那個大迴旋沒有人能做得比東尼好,他的迴旋簡潔有力,他把她旋轉得像個人形陀螺。

「就是這裡,再一次!」

每次他們都會沉醉在那個大迴旋中,一次又一次,讓她倒在他的臂彎中,用各種不同的姿勢和角度,好似為了證明他們是多麼有默契,他們總愛嘗試各種不同的舞步,讓她用不同的滑歩滑進他的懷中,跪倒在他的跨下。

不僅僅是在舞池他們擁有這樣的默契,是的,她暗自點頭,他們的默契是全面的,即使是那次他把她按得貼在牆上,把她的腿架在及腰的櫃子上,企圖進入她的時候,她的配合仍是那麼無懈可擊。

「妳是最棒的!」東尼喘著氣說。

東尼的讚嘆始終是那一句,卻有著不同的表情和語氣,他曾經喘息著說過,斜睨著眼說過,似笑非笑的說過,嚴肅的說過。

他說,妳是最棒的,用充滿滿足的聲音。

她知道她是最棒的,她是個舞者,她喜歡挑戰各種高難度的動作,那個八十七度的彈腿動作從來沒有人做得比她好,如果他喜歡,她可以抬得更高。

她知道她是東尼最棒的情人,他不可能遇到比她更棒的,她這麼相信著。

可是他卻這麼消失了,從五月二十日那天起,東尼再也不來了。她努力回想著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她的記憶很亂很模糊,一點也想不起來,彷彿有人用橡皮擦把她那天的記憶擦去了一般。

她唯一記得的是那天東尼告訴她的話。

「我們只能到此為止了。」東尼說。

「為什麼?」她說:「你不是說我是最棒的?」

「可是,」東尼說:「我並不需要永遠那麼棒。」

「為什麼?」她仍然不解。

東尼苦笑著說:「我只是想要一些其他的東西。」

東尼說他要結婚了,跟另一個並不是那麼棒的女人,可是他愛她,即使她不會做八十七度的彈腿動作,所以他們只能到此為止。

東尼說著,用一種堅決的表情,她不記得其他的事了,只記得他那一刻的表情。

「親愛的莫絲麗,讓我們做一個美麗的完結舞步吧!」他說。

他說著便轉過身去,走向那個落地門,他的身影也很堅決,她知道他不會回頭。

接著她就人事不醒了,等她醒來的時候,東尼躺在一片血泊中,他的身旁則是一個碎裂的酒瓶。她沒有思考太久,就做了後來的事情,她沒有選擇,她知道,她不能等他醒來,等他醒來他將會飛也似的逃離她的舞蹈教室,彷彿她是一個多麼可怕的怪物。

「老師,」一個學生的聲音:「靠教室中間的那塊地板不太平,要不要我幫忙找人修理一下?」

「沒關係,我自己來就好。」莫絲麗微笑著說。

下課了,學生們紛紛離去,偌大的教室只剩下她,喔,不,還有東尼。

她走向教室尾端地上畫著紅色標記的起點。「就是這裡開始。」她在心裡對自己說,然後她舉起雙臂,彷彿擁著一個看不見的舞伴,開始翩翩起舞。

一二三,一二三,前三拍,後三拍,然後就是大迴旋,她一個漂亮的迴旋,在地上做了一個漂亮的停留。

沒有人知道,就在那一夜,她把她心愛的東尼埋在她們最愛的舞蹈教室地板底下,一塊一塊地,每一個POR UNA CABEZA的迴轉點,下面都有一小塊東尼。

教室中央的地板有一點小小的突起,那應該是東尼的小指頭吧,她想。她走到教室中央,趴在那塊小小的突起上,輕輕撫著那塊不平之地。明天,明天她就把它填平,讓它平坦的像以往一樣,讓所有的明天都和昨天一樣。

「你是最棒的!」她小聲的說,不知道是對自己,還是對躺在地板底下的東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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