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愛情故事,發生在聖嬰現象開始的那一年夏天。
※
真夏是個夠年輕的女人。
我說的是「女人」。
以「女孩」的標準而言,她可能是超齡了;以一個女人的定義而言,她仍然很年輕。然而以「愛情」國度裡的年齡而言,我懷疑她是否足月。因為真夏雖然談過許多次戀愛,卻似乎從來未曾擁有過一段真的愛情;以愛情國度的標準而言,真夏應該是未成年的。
說真夏沒有擁有過一段真的愛情的原因是,不管這個男人是她多麼狂戀、畸戀、不倫戀的對象,每當男人伏倒在她石榴裙下時,她就開始感覺到自己一點也不愛他了。於是接下來的時間,真夏便在等待分手中度過。
如果世界上有「猛男」這種族類,那我要說真夏必是個「猛女」,雖然她在外表上一點也看不出來,甚至讓人有相反方向的錯覺。
有一個發了昏的男人曾經說,真夏是一個讓男人想要放進口袋裡帶回家的女人。說的時候帶著一種陶然自得,好像尋到了一顆稀世的珍奇愛情異果的得意。
這個陶然自得的男人於是把真夏放進西裝口袋裡帶了回家,然後把如塘瓷娃娃的真夏放在一塵不染的展示櫃裡,像一個獵獅的獵人在客廳的牆上陳列自己戰利的獵物,男人向所有來訪的朋友炫耀著。
然而真夏卻不是一個可以放進口袋裡的女人,真夏也不是一個可以讓男人陳列在展示櫃裡的女人,真夏的的確確是個具有獅性的女人。
對於這些對自己有太多女性解救者幻想的男人,真夏的反擊並不會有太多的留情。
於是這個無知而自得的獵人,在被自己的陳列物咬得遍體鱗傷之後,終於理解到自己這次的狩獵的確已經超出了可愛動物區。於是他把真夏放回屬於她的山林,帶著一個沒有人察覺的傷口離去。
這個原本怡然自得的男人從此之後失去了他的怡然自得。
然而這並不影響真夏的童稚笑容,真夏依然是一副鄰家女孩狀,經過的男人仍然會誤以為真夏是施華洛士奇2003年最新代表作的水晶娃娃。
與其責備這些誤入豬籠草陷阱的男人白目,大家的意見咸以為真夏的長相未免太令人誤解。坐在這些履敗履戰成堆的男人屍體上,真夏忍不住真情的哭泣。她說其實她早就恨透了這些縈繞在她四周哭哭啼啼的男人,然而包圍著她的似乎都是這樣的無脊椎動物。
我們都好奇,即使有著如真夏的天使面孔,那些男人難道看不出真夏的獅子心麼?
為了拯救真夏於連續殺人的悲劇之中,我們決定出席真夏第三十八號意中人和她的下午茶會。在第三十八號犧牲者終於鼓起勇氣向她表白的那一天,我們在距離大屠殺現場約五公尺的相鄰座位上恍然大悟,原來真夏其實確確實實的,在追求者面前隱藏了自己的真性情。
那天的真夏一點也不真夏!我認識真夏那麼久,從來沒有看過她穿粉紅色的洋裝,沒有看過她害羞臉紅,沒有聽過她低聲細語,沒有聽她說過:「只要你喜歡我都好。」
好噁心!那天在場的朋友都在廁所裡吐成一團,沒有人有勇氣回到座位,因為大家都不知道如果真夏的眼神瞟過來的時候,我們應該用怎樣的表情回應。
所以那次的聽證會的結果是,我們開始規勸真夏誠實的重要性,不管下次她有多麼想要那個男人,不管她有多怕這個男人得知真相之後會不會用十倍的光速落跑,她都得誠實。
真夏於是承認,好像她真的有這樣的習慣,先用蜜汁把蒼蠅騙上手之後,才開始拔它的翅膀。
不管我們有多麼討厭蒼蠅,我們還是覺得這樣的蒼蠅有點可憐;更何況,可憐的真夏身陷蒼蠅堆裡,也已經快要變成變蠅人了。
於是,提醒真夏「欸,麥擱甲了!」變成做為真夏好友的唯一職責。
※
小松是我們這一群好友之中的一個,可他跟真夏是怎麼開始的其實我們誰也不知道。這件事情彷彿就發生在我們每一個人的鼻子底下,然而我們都沒察覺。總之當我們知道的時候,事情已經發展到真夏晚上接不到小松的電話會睡不著覺,而小松則要真夏拒絕所有跟別的男人相親的邀約。
大家都覺得突兀,可是想一想好像也沒什麼不可以。小松沒有女朋友,真夏又是真空,曠男怨女一起取暖,根本就是上帝的旨意。
我想大家只是擔心真夏又犯了老毛病。
然而在看過幾次真夏跟小松的戀人相處模式之後,我們放心了。或許是因為真夏和小松的戀情是始於友情的緣故,真夏在小松面前仍然非常真夏。她在小松面前,一樣的擠痘子,一樣的罵髒話,一樣的不做家事,一樣的穿她最喜歡的火辣紅。而小松在她面前,也還是一派名士派,穿著他千年不換的溯溪鞋,露出十個腳指頭陪真夏逛名店街。
由於兩人在一起是那麼真性情,我們於是判定,他們的戀情須是上帝的旨意。
然而小松離開台灣的那天,真夏並沒有哭,她跟小松 kiss good bye 的時候還警告他,要是他敢在上海泡妹,她一定帶著剪刀過去跟他分手。小松倒是鎮定,只是一直囑咐真夏一個星期後的班機已經訂好了,要真夏過來找他。
沒有小松的真夏變得不太真夏。以前的真夏是個約會的動物,一天沒有約會都會覺得好像沒刷牙一樣的不自在。小松走後,真夏報了好幾門財務的課,努力進修。
於是我們想,或者這一次,真夏跟小松是來真的了。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不阻止小松的外調呢?
我們問真夏時,她說,兩個人在一起沒多久,也還不知道未來不未來的事情。小松又是事業心很重的男人,她不想他為了她而放棄些什麼。她說,或者這樣的分開對兩人是好的,可以讓兩個人好好感覺一下,是不是真的要在一起能在一起了。
我問真夏,妳到底愛不愛小松。
真夏說,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愛,我只知道,小松是個讓我覺得可以很真夏的男人。在他面前,我不用假裝自己是賢妻良母或是貞節的蕩婦,也不用假裝自己是多麼有理想多麼有抱負。只是很真實的跟他在一起,不用擔心他會不會不喜歡我。
真夏說話的時候,眼裡有一點小小的紅火星。
我並不知道小松跟真夏會不會永遠相守,可是我知道,今年夏天,在聖嬰現象搞得天氣有夠熱的那一年,真夏找到了一份屬於真正的愛情。
- Jun 13 Wed 2007 20:50
《玻璃動物園》.真夏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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