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我認識蘿拉已經有十年了,我們是在一個半導體公司舉辦的研討會上認識的,一見如故,在這樣一個屬於男人的領域裡,要遇到一個同性的知音並不是那麼容易。剛開始我們只聊屬於職場上的話題,可漸漸的,也開始聊一些私人的事情,她是老大姐,就像我自己的姊姊一般,一個無話不能談的姊姊。蘿拉是個相當冷靜且理智的女人,她常可以洞悉一些局內人所無法察覺的蛛絲馬跡,因此可以給我一些相當中肯的建議,有時候我對她的信任,似乎比對我的家人還要深。
 
雖然蘿拉常給我一些私人上的建議,我們也常聊天,但多半是談我的事情居多,所以我對她私人的事情其實一無所知,蘿拉似乎是個太完美以致於沒有煩惱甚至不應該有煩惱的女人。她的學歷很亮麗,擁有一個工程的博士學位和一個商學的碩士學位,她在職場上的表現也是可圈可點,你可以想像一個擁有女性的溫婉和男性的冷靜的人在職場上是多麼受歡迎。她的丈夫大她十歲,是另一家私人企業的CEO,是個極為謙遜且令人尊敬的長者;她的兩個孩子,一男一女,都是相當有教養且優秀的孩子。一個女人所能擁有的幸福,她似乎都有了。如果要給蘿拉的人生評個分數,我想那將是個近乎滿分的分數,唯一的扣分或者只有,蘿拉給人的感覺,似乎總是少了點熱情。她相當恰如其份且稱職的扮演著她的每一個角色,長官、妻子、母親、和部屬,冷靜且完全不帶絲毫的情緒,你鮮少看到她為了任何事情發火,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是那樣安靜祥和的看著聽著,即使在她接到兒子出車禍必須進手術房的消息也不例外。她總能輕巧的點出事情的癥結盲點,那些複雜的像纏繞的絲線般的莫名其妙和不可理喻,到了她手裡,都像是乖順的小貓般的迎刃而解。擁有這樣不可思議的魅力,所有人生的波折都只像微風般稍稍吹拂過她航行的風帆,卻絲毫不能曲折她既有的方向。如果你問我,我會說,蘿拉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能被情緒所打擾的人。
 
可那樣的過份理智和近乎旁觀者的冷靜,讓人難免感到懷疑,她能夠如此,究竟是因為超乎凡人近乎聖人般的涵養,還是她根本對任何事情都不在乎?當我看到她不慍不火不帶一絲焦慮的等在她兒子的手術房外,靜靜的唸著佛號的時候,我甚至一度懷疑,那孩子究竟是不是她親生的。
 
蘿拉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不帶一絲火焰,甚至沒有一點點熱氣,只有淡淡的光芒而已。對於這樣的她,我很難想像,她曾經擁有過任何戀愛或愛情。也因此,你可以想像,當蘿拉告訴我關於她的老情人的事情時,我有多麼震驚。
 
那是一個涼爽且宜人的秋夜,蘿拉和我用完晚餐,走在秋風颯颯的人行道上,快中秋了,月亮雖不圓卻極亮。我們一面走一面聊天,一直走到蘿拉的家門口還意猶未盡。於是她說她先生今天有應酬會比較晚歸,問我要不要到她家喝茶繼續聊天,我說好。
 
蘿拉的家佈置的很典雅,就如同蘿拉本人給人的感覺一樣,我坐在她們家大而深的棗紅色沙發上。蘿拉在桌上點了枝香氛蠟燭,然後提了一壺香草茶出來。她給我倒了一杯,然後給自己也斟上了一杯。
 
「喝吧!」她說。
 
我啜了一口,剛泡好的茶有點燙口,我燙了一下。
 
她看著我,微微笑道:「剛泡好,小心燙。」她停了一下,然後罕見的問我:「要不,我們先喝點紅酒?」
 
認識這麼久,我從沒有聽蘿拉主動說要喝酒,酒那種充滿熱情和幻想的飲料,跟蘿拉的形象似乎格格不入。
 
「好呀!」我說。
 
蘿拉走到客廳的酒櫃旁,開櫃取出了一瓶紅酒打開,拿了兩隻高腳杯,給我們一人斟了一杯。蘿拉把酒拿在手上溫了一下,淺淺的喝了一口,紅暈立刻爬上了她的臉頰,熱燙燙的,一直紅到了耳根。
 
「我的酒量不好,喝一點點就會臉紅,從年輕時就是如此。」蘿拉笑道。
 
我也笑了。我們很安靜的喝了一會,隨著酒精進入血管,蘿拉的情緒似乎越來越高張。我們聊了些別的事情,蘿拉一面喝酒,她喝酒的樣子越來越無顧忌,她的眼睛和臉越來越紅,她的言語越來越失分寸。我覺得她有點失態了,於是考慮要告辭。此時她突然問我:「你跟男友最近如何?」
 
「還好,還不就那樣!」我聳聳肩:「不死不活的撐著等著看誰先提分手。」
 
「你喜歡他嗎?」蘿拉又喝了一口。
 
「喜歡歸喜歡,可是聚少離多又能怎麼樣呢?」我無奈的說道:「沒有相處,再怎樣濃的感覺都會淡掉。」
 
蘿拉沒作聲。
 
「而且,我覺得他其實並沒有那麼喜歡我。如果他真的在乎我,他不會讓工作佔去那麼多。」我委屈的說道:「我想他還有更喜歡的人吧!」
 
「跟他說呀!」蘿拉粗魯的衝口而出。
 
「這些事該怎麼說,要是他真沒把我當回事,我要說了,反倒像是自討沒趣。要是他不在乎我,我寧可也擺出不在乎他的姿態,至少在面子上,我沒有輸。」我低著頭,難過的說:「雖然我知道,我很難忘記他。」
 
蘿拉瞪著我,酒醉的紅暈爬滿了她的臉頰額頭耳際,她的眼光因為酒精的緣故竟顯得有點狂野,她不再是那個蘿拉,那個被擺放在高高的櫃子上的、不可碰觸不可思議有如冰山的蘿拉,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我看你還是放棄這個蠢念頭吧!」蘿拉嘲笑的說:「如果明知道忘不了他還故作姿態,我該說你是頭腦不清了。」
 
我有點生氣了,這蘿拉,怎麼說話這樣可惡。
 
「你有過難忘的人嗎?」我挑釁的問道。
 
「那當然。」蘿拉回擊:「你以為我是生來就這麼老嗎?」
 
「那你們為什麼沒有在一起?」我趁勝追擊。
 
蘿拉愣住了,她惡狠狠的瞪著我,瞪了很久很久,瞪得我有點害怕,我想拔腿就跑,可是我沒有。
 
「你想知道?」蘿拉挑挑眉毛。
 
「嗯。」我有點害怕的心虛的說道。
 
「好吧!」蘿拉說:「我就告訴你吧!也免得你老是有些頭腦不清的笨念頭。」
 
蘿拉說,大概是二十年前吧!當她還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女的時候,她認識了一個男孩,他們因為某個特殊的因緣而相識,閃電般相戀了十個月,然後又閃電般的分手了。
 
「那時的我,是一個桀傲不遜性如烈火的女孩,我的追求者眾,所以從沒把感情看得太重,我身邊的男孩來來去去,可總是不乏其人。在他之前,我曾經交往過幾個男孩,可當感覺不對的時候,我便要求分手。每一段戀情的結束都沒有帶給我太多的痛苦,因為每個階段我要的感覺並不相同,當感覺的需求被滿足了之後,戀人的存在就變得多餘而乏善可陳了。剛開始,我會非常的熱情,但那熱情只能維持一個月,在那之後,我就感到厭煩,我討厭被碰觸,討厭被追蹤,討厭被朝朝暮暮,討厭被擁有。那是一個無窮無盡的輪迴和一個惡毒的詛咒,當我身邊沒有人的時候,我渴望被擁有,而當我被擁抱的時候,我卻渴望單獨。我沒有辦法解釋這一切究竟為什麼會如此,或者只是因為,我不夠喜歡他們。」
 
「我感覺男人只是一群獸,一群渴求肉欲的獸,他們缺乏靈性,不懂欣賞,他們口口聲聲的聲稱自己並非因為外貌的緣故而追求我,然而我卻心知肚明,如果我不是長這個模樣,他們才懶得搭理。我深知自己的優勢,也明白這樣的優勢能夠換取什麼,於是我毫不愧疚的去換取。在我認為,愛情不過是一場交易,一場以物易物,我懂得他們要的是什麼,於是我營造那樣的感覺去迎合他們,然後換取我要的。當我要的被滿足之後,我便毫不遲疑的把他們一腳踢開,畢竟在這場公平交易中,我們各取所需,誰也沒有佔便宜。」
 
蘿拉說完,停了下來。我吃驚的看著她,這個瘋女人!她簡直比我所認識的任何人都還要瘋。我從來沒有想過,在蘿拉甜蜜的外表下,竟隱藏著這樣的可怕的想法。然而,我好奇了,究竟是怎樣的男人,能讓一個對於愛情如此幻滅的女人難忘?
 
「那他是哪一點讓你難忘?」我說。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berryonthefir 的頭像
    berryonthefir

    寄生草莓的幸福小舖

    berryonthefir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