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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珊卓是在最冷的那年冬季來到馬祖卡的,當她乘坐的馬車轂碌碌的停在「異鄉人驛店」門口時已經是上燈時分,由於寒冷的緣故,所有的旅人都群聚在驛店一樓的小酒吧,喝著著名的燒喉酒暖身子,交換各地見聞,吹噓著自己不凡的經歷,和各種其實並沒有發生過的冒險故事。舞台上一個穿著暴露的舞孃一面打著哆嗦,一面姿態妖饒的舞著,旁邊的彈奏著胡多琴的走唱藝人唱著自己編的小調舞曲,一面用腳打著節拍。卡珊卓走進驛店的時候帶進了一陣冷風,和幾片隨著冷風飄進來的雪花。這小小的騷動使得驛店的客人們停下了正在從事的工作,喝酒的停下了酒杯,吹噓的停止吹噓,跳舞的停下舞步,唱歌的頓時寧靜。
 
卡珊卓穿著一件暗紅色的毛料大氅,質料不錯卻飽經風霜,她的臉因為馬車長途跋涉的顛簸而顯得蒼白,她的唇因為寒冷凍成暗紅的紫色,她紫紅色的刷毛舞鞋因為奔波而顯得黯淡,在前端指尖處有點磨損,她顯得相當疲憊,彷彿再多走一步就得倒了下來。她的行囊相當簡單,只有一只小小的皮箱,其他什麼都沒有了,她孑然一身的模樣,彷彿她的人生至此也不過如此爾爾,就通通在那個箱子裡了。
 
卡珊卓扶著櫃檯的桌沿搖搖欲墜,正在倒酒的掌櫃西門佛列給了她一杯燒喉酒,示意要她先喝下。卡珊卓皺著眉啜了幾口,酒精的力量讓她的臉恢復了一些血色。她向佛列要了一個房間,單人的,要安靜,不臨大街。西門佛列問她打算住多久,她聳聳肩,沒有預設立場。
 
第二天卡珊卓起得很早,當她步出驛店門口的時候,驛店的夥計阿西摩多正在清除門口的積雪,西門佛列在櫃檯清理帳目。卡珊卓經過一晚的休息,已經恢復了大半神色,她的頭髮梳理得油光水滑,在後面紮了一個很簡單的小麻花髻,她換了一套乾淨的水藍色棉布長裙。她走到西門佛列面前,問他缺不缺人手,她需要一個工作。
 
對於西門佛列,卡珊卓這樣的異鄉人已經習以為常,每年來往馬祖卡的異鄉人總有好幾萬,他們多半行色匆匆,神色詭密,沒有人知道他們從哪兒來,也不知道他們要往哪兒去,唯一知道的只有他們來馬祖卡多半是為了淘金。馬祖卡這幾年的發展,已經讓它成為傳奇的淘金城市,雖然它並不產金,可是一般認為,只要假以時日,在馬祖卡都可以多多少少獲得不菲的收益。這也吸引了許多異鄉人來此打拼,他們多半來自貧窮的鄉下,因為生活太苦而離鄉背井,希望能夠為家人改善生活。
 
這種人形形色色,多如牛毛,他們多半到羅曼市尋找工作,工作的內容不外是船工,漁工,搬運工,或是水手等等販賣勞力的工作;他們的女人則到魚肉加工廠或是紡織廠打零工,他們的生活多半很苦,但都懷抱著希望。到馬祖卡找工作的多半是面貌姣好,身材妖饒的年輕女人,她們到此販賣的是另一些東西,有的在驛店充當舞孃,有的則在另ㄧ些場所從事更進一步的買賣。她們所擁有的只有年輕美好的身體,因此她們也只能販賣那些東西。她們雖然日日荒淫逸樂,卻也期望能夠在這裡找到奇蹟,她們夢想或許有一日可以在此找到一個可供依靠的男人,讓她們得以脫離目前的生意,因此她們的精神生活或許枯竭,卻也懷抱著希望。
 
在西門佛列的眼裡,卡珊卓也只是眾多來此淘金的女孩中的一員,即使她擁有比別人更多的美貌,那也只表示她的新鮮感或許可以維持得比別的女孩久一些而已。他上下打量她,於是點點頭,他讓卡珊卓在店裡幫忙端端盤子洗洗碗,收拾打掃,包吃包住,一個月給她一百個金幣。卡珊卓點點頭,接過西門佛列遞過來的桌布,她只想找個地方棲身。
 
驛店的工作相當忙碌,酒吧裡經常坐滿了客人,西門負責調酒,他的妻子迪達負責管帳目,廚房是他們的兒子東加負責,卡珊卓負責清潔和送菜,另一個女孩馥理娜則是常駐驛店的舞孃。
 
西門對人ㄧ逕都是冷冷的,他是從吉力巴鄉下來到馬祖卡的,剛來的時候他只有身上的那一套衣服和五個金幣,他在當時還稱為灣港的羅曼當臨時工,搬運船貨和漁貨。迪達是灣港漁夫賽萬提的女兒,她的父親擁有一艘漁船,生活相當無虞,算是當地富有且知名的美女,號稱「灣港之花」。青春年華的迪達在一次灣港的慶典中認識了倒楣的西門,兩人ㄧ見鍾情。只有一套衣服的西門並不是塞萬提心目中的理想女婿,灣港多的是擁有漁船的年輕小夥子,他的迪達怎能跟著這個一文不名的異鄉小子吃苦。被愛情迷昏頭的迪達誓言非西門不嫁,憤怒的賽萬提把她軟禁在家裡,她卻在一個靜悄悄的清晨,敲破了門鎖,偷偷跑到情郎的家裡。
 
迪達很快的就被賽萬提派人揪了回來,並在她的房門上加了三道鎖,她的窗戶被釘上木條,賽萬提火速把女兒許配給另一個同樣擁有一艘漁船的理布希茲,並約好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兩人完成婚事。這樁婚事隨即不了了之,因為老賽萬提發現自己快要當外公了,年輕的迪達在出走的那一夜非常有效率的和西門完成了一項非凡的成就,迫使老賽萬提不得不答應兩人的婚事。
 
賽萬提雖然生氣,但是為了避免女兒吃苦,只好把漁船賣了,為小倆口在馬祖卡蓋了棟房子,讓西門無須再到港口做臨時工,可以在家裡開驛店照顧即將臨盆的迪達,然後帶著剩下的錢到鄉下養老去了。西門和迪達在新婚的喜悅下頗度過了一段甜蜜的歲月,然而隨著迪達生產後身材日漸走樣,他們的熱情也大不如前。迪達開始抱怨西門的無用,而西門也開始感受到「灣港之花」有名的脾氣。歲月流逝,那促使迪達在清晨出走的熱情已然從兩人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互不干涉。西門只日復一日的做好驛店的工作,算是他對灣港之花逝去青春的回報,而迪達最熱衷的活動就是收賬。
 
西門對卡珊卓並不特別熱烈,迪達則是特別刻薄,她經常抱怨卡珊卓手腳太慢趕不及客人的要求,說她甚至比不上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傭。她也常在卡珊卓的背後冷言冷語,譏諷她無用的美貌。她自誇卡珊卓比起她當年的風貌實在遠遠不如,她搖擺著已經走樣的腰肢,嘲諷的說,女人的美麗如果沒能給她帶來好運,那就只會帶來厄運。
 
雖然西門的外表已經走樣,對迪達也早已失去吸引力,可是卻仍然可以引起她的醋意,她不想要的男人並不意味別人可以拿去。雖然西門對卡珊卓並沒有特別關懷,但是卡珊卓的美貌卻讓迪達有充分理由懷疑,她隨時窺伺著卡珊卓,不讓她有和西門獨處的機會,雖然前者對於這件事情並不熱衷,可是迪達卻深深認為自己有這樣做的理由。
 
東加對卡珊卓則是另一種態度,單身的東加深以為自己絕對有吸引她的理由。她只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女孩,而他則是一個驛店的當然繼承人,這樣優渥的條件,他相信卡珊卓絕對沒有理由抗拒。東加一直對自己的吸引力深具信心,從每一個在驛店裡的舞孃對他的熱衷就可見一班,每一個在驛店裡待過的舞孃幾乎都不免對他眉來眼去,他也與她們演出過不少羅曼史,這些羅曼史迫使迪達最後把這些女孩攆走,以免她少不更事的兒子遭受這些心態惡毒的舞孃們蠱惑。
 
東加有意無意的對卡珊卓釋出魅力,包括故意在她的面前露出上半身,以展示他傲人的胸肌;講述一些帶有隱喻的笑話,以顯露他過人的機智和幽默感;他也喜歡有意無意的透露自己擁有的資產,並感嘆以他的人品和對女孩體貼的程度,他未來的妻子將是多麼的幸福。
 
舞孃馥理娜對於卡珊卓的厭惡相當白熱化,她在卡珊卓來之前原來是迪達的眼中釘,迪達始終認為馥理娜是處心積慮勾引兒子的妖精,然而當卡珊卓來之後,馥理娜則躍升為迪達的心腹,她暗中監視卡珊卓的行動,並匯報給迪達,而迪達對她的回報則是將她視為盟友,她們同屬「卡珊卓美貌反對聯盟」。
 
客人們對於卡珊卓這個新來的姑娘也都感到好奇,有的甚至有些不懷好意,有些客人向西門打聽卡珊卓的來歷,問她的年齡和是否婚嫁,西門一概以沉默回應,但迪達則熱心的向客人們推銷卡珊卓,並極力慫恿他們追求她。客人們對於卡珊卓的好奇並不止於好奇,對於無助的女孩們,男客們泰半有過多的幻想,大多數這樣的女孩的要求並不昂貴,只要一個月兩百個金幣和一個固定的住所,就可以豢養一個美麗的寵物,卡珊卓或許較其他的寵物來得更為美麗,那也只意味著一個月多加一百個金幣,不會更多。
 
卡珊卓對於圍繞在她身邊的敵意絕非一無所知,然而她也無力去改變,她並沒有刻意讓別人這樣看待自己,然而她卻被理所當然的這樣對待了。這些眼光或者只因為她的美貌,但那從來不是她的選擇,她從來不擁有選擇自己是一個美貌或是一個平庸女子的機會,既然如此,她也不擁有一個去改變的可能性。她只能盡可能的掩飾它,讓它變得不那麼引人注目。然而即使如此,就如同一隻花豹不能去除牠身上的斑點,卡珊卓也只能忍受自己的美麗。對於卡珊卓,美麗就如同一件脫不掉的濕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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