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甦醒
 
貝比多甦醒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中午回家的馬格利看到坐在陽光室裡啜泣的卡珊卓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安慰著她一直到喬奇和普莉進門為止。
 
喬奇對於卡珊卓沒有看好母親而讓她獨自出門的事情有點生氣,他擔憂剛剛回復神智的母親或許根本沒辦法照顧自己。普莉責備他說卡珊卓只不過是個五歲大的孩子,她能夠照顧自己就已經算不錯了,不應該指責她沒有照看好母親。馬格利的話原本就不多,他只淡淡的說母親是大人了,應該懂得照顧自己。卡珊卓的心一直忐忑著,一方面擔憂母親,一方面困惑著不知道該如何向大家描述母親改變了的事情。
 
她一直困惑著,這一整天,對於她今天面對的事情,她實在太小了,小到只能困惑而已。她直覺到母親的改變,可是卻又說不上來為什麼,她彷彿是變高了,變輕了,變亮了,可是也變遙遠了。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她可一點也沒有辦法搞懂。她好像仍是原來的那個母親,可是又一點也不像,或許她的長相是對的,可是她那一股讓她最熟悉的氣味卻不見了。啊,是的,她想到了,就是氣味!母親身上一貫都會有一股淡淡的體香味,那是天然花香的肥皂的氣味,可是今天她走的時候味道並不對,它濃烈許多,也刺鼻許多,彷彿是一大群的花兒突然一口氣一起釋放了她們一生中所有的香氣的那種刺鼻,她暗自點點頭,是的,終於叫她給想到了。
 
可是喬奇可怕的眼神讓她不敢開口,自從發現母親不見以後他的眼神一逕都是那麼恐怖而嚇人,圓圓大大的彷彿要把人吃了一般。想到這裡卡珊卓又忍不住想哭,她只不過是個小孩子,一個小小的無助的什麼都不會的孩子,她能夠阻止什麼呢?她什麼也阻止不了。
 
天黑的時候貝比多終於進門了,正在孩子們圍著餐桌準備開飯的時候,她穿著新買的大紅滾綠邊蓬裙,一頂紫羽新款的小帽,她的頭髮盤成一個盤根錯節的髻,簪上一枝翠綠寶石的鳳鳥髮簪,她帶了大包小包的禮物,就像以前拖雷米帶回來給孩子們禮物一般。孩子們發出一聲歡呼迎了上去,他們開心的想要看看那些屬於他們的禮物,就彷彿日子回到無憂的從前一般。當他們興奮的撲上前去的時候,貝比多制止了他們,她說那些都是她的衣物,因為珍貴並不適合孩子們撫摸。她珍貴的捧著一件又一件的新衣物上樓,就像富人們盤算著他們的財富一般。
 
孩子們失望的回到餐桌,繼續他們無味的晚餐,普莉因為心神不定的關係,今天的晚餐煮得相當難下嚥;或許難下嚥也並非普莉的錯,或許只是因為孩子們掛念著貝比多而無心進食。
 
貝比多風一般的上了樓,隨即又在樓上唱著歌兒洗起浴來。孩子靜默的聽著樓上的聲響,期待著什麼時候母親會下樓來。
 
用完餐後,喬奇和馬格利照例刷洗餐具,普莉抱著卡珊卓走到起居室,原本每天的這個時候普莉會給卡珊卓唸故事。普莉拿起故事書心不在焉的翻著,今天的故事是講述兩個失去母親的孩子被繼母騙到森林裡去遺棄的故事。唸了兩句之後,普莉放下書本,對卡珊卓說:「我們今天不唸故事了,好嗎?」卡珊卓困惑的抬頭看了看普莉,隨即輕輕的點點頭。普莉放下書本,靜悄悄的躡步到樓梯口,靜靜聽著樓上貝比多的聲音。貝比多仍然在浴室裡進行她的洗浴典禮,似乎暫時並沒有結束的意思。普莉嘆了口氣,又躡著腳走回起居室。
 
「我們上床去吧!」普莉對卡珊卓說。卡珊卓點點頭。
 
普莉帶卡珊卓上了床,在床頭給她點了根小蠟燭,在她的額頭上輕輕的一吻,便輕輕的帶上門走出房去。
 
卡珊卓躺在床上,門外隱約傳來母親的歌聲和哥哥們洗滌的聲音,她盯著閃爍的燭火,有一些不知名的小飛蟲繞著燭火飛來飛去,她的眼光追逐著小蟲們,不禁暈了起來。她想起今天母親的模樣,不禁懷念起以前的時光,那一切似乎都非常遙遠,遙遠的像一首聽不清歌詞的歌。小飛蟲們發瘋似的圍繞著燭火,有幾隻敵不過那亮光的蠱惑終於一擁而上,蟲子們衝進火苗中的時候發出啪啪的聲響,並傳來輕微的燒焦味道。卡珊卓有點同情那些蟲子們,他們簡直就跟她一般無助,於是卡珊卓輕輕嘆了一口不屬於她的年紀的氣,轉頭把燭火吹熄,算是對於那些倖存的小蟲們的恩典。
 
貝比多終於完成了她的大典,她把長長的頭髮盤在頭上,滿意的在頸上抹上了新買的薰香水。香草商人一再跟她保證這批香水是新的配方,城裡也絕無僅有。她走進了臥房,坐在那荒廢了一個多月的梳妝台前,她凝視著鏡中的自己,突然迷惘了起來。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彷彿一輩子都沒有看過一般,這個人似乎很熟悉,可是卻有一點陌生,她努力回想自己今天究竟做了什麼,可是卻想不太起來,她彷彿做了許多事情,可是卻想不起自己為什麼要做那些事情。
 
門上傳來剥啄的敲門聲,她問了聲「是誰?」,門外傳來普莉輕輕的回應:「媽咪,是我。」貝比多開了門,普莉怯怯站在門口。
 
「媽咪,妳好點了嗎?」普莉小聲的說。
 
貝比多點點頭,一股酸意從她的鼻腔湧出直衝到兩眼上,化成了淚水傾洩而下,貝比多彎腰抱住普莉痛哭了起來,普莉摟住母親的頭,也抽抽咽咽的哭了。貝比多哭了一陣,稍稍抬起頭,發現喬奇和馬格利正靜靜的站在普莉的身後,貝比多一陣心疼,張開雙臂,喬奇和馬格利衝進她的懷中,她用力的抱住三個孩子,四個人哭成一團。
 
「媽咪,妳會一直在嗎?」普莉抽抽答答的問。
 
貝比多點點頭,眼淚和鼻涕糊了一整臉。
 
「媽媽帶你們上床。」貝比多說。
 
於是她牽著三個孩子,帶著他們回到自己的臥房,給他們蓋上被,吻了晚安吻,然後輕輕的帶上門,就好像回到從前,一切不幸都沒有發生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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